张栻:从绵竹少年到一代学宗(连载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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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20-11-13
叁 南岳拜师 绍兴二十六年(1156年),祖母计太夫人薨,张栻随父亲扶祖母灵柩回蜀。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蜀,此后,故园千里,只相望而不得相见也; 二十五岁那年,父亲张浚受秦桧排挤,服阙落职,以本官奉祠居永州; 二十八岁那年,母亲宇文氏薨。 张栻纯孝,家中接连两丧,自然是哀毁骨销。父亲落职闲住,报效国家的理想眼见落空,情绪不佳,也需人纾解。可这些天道规律与庙堂政斗,都是他无能为力去改变和左右的,他只能反求诸己,让本不安静的书斋,经由自己的沉潜修守,复归于平静。 这一年的十月,杨万里调任零陵丞,张栻与他一见如故。 早在结识张栻之前,杨万里就仰慕张浚的大名,执弟子礼拜谒张浚。但张浚以自己身在迁谪之中,不宜交接,所以杜门谢客。如是者数月,不得谒见,杨万里为之苦恼不已。 张栻深深理解杨万里得遇良师、但不得其门的苦恼。这一日回家之后,即恳请父亲洞开门户,以教贤才。于是父子之间,有了一场与教育相关的对话。 “为父身已许国,岂能有私教之想,而况将来一旦投身戎机,难能片刻晓谕。一时名号,一世空许,如此有师生之名,而无师生之实,误人如此,实不愿也。”看来张浚对这个问题有自己的思考,只是他未便与人明言而已。 但张栻却不认同父亲的看法:“先生之教,有长有短;学生之获,有深有浅。片刻之示,有人受益终生;终生之教,有人置若罔闻。此中之别,全在学者心意与根器,廷秀慧悟,远在儿之上,片刻片语,或也能收甘霖之效。父亲闲居常日,独不愿付片刻功夫以成君子之德乎?” 这一番至情至性的话,显然打动了张浚。见面当日,他对杨万里勉之以“正心诚意”之学,杨万里将此作为天道纶音,自己的书斋从此便名为“诚斋”。 杨万里求仁得仁,对张栻感激不已。张栻却有自己的苦楚,想倒给杨万里。 “南岳胡公(指胡宏),弟慕名甚久,时以书质疑求益,然公片纸不与。前次只身往拜,公辞以疾。兄之拜师大易反衬弟之拜师大逆,世事如此,奈何?” 杨万里宽解道:“胡公不见,或也如令尊当初不见弟一样,有不能明言之苦。” 一语点醒了张栻。他日,见到好友孙正孺,便把这番苦恼讲给他听。 孙正孺快人快语:“汝若不问,我便不讲。既如此,当据实以告。先生知尔大器,只是顾虑:‘渠家好佛,宏见他说甚?’” 张栻恍然大悟,争辩道:“家父好佛,少时偶得从侍,但从未随学。先生以父之故而迁念,真是冤哉枉也。” “此事辩明,却也不难。只是此番断不能再驰书告,还是再走南岳,或得机缘。” 张栻听孙正孺之劝,只身再往南岳胡文定公书堂。一见胡宏,张栻即躬身拜在座下,泣告缘由,表白诚意。 “佛道两家,原本与儒门多有和合之处,只是近世以来,谵妄玄说多害,恐尔误入歧途,不为受益,反为之害。”胡宏也是一番苦口婆心,赤诚以见。 “学生理会得。干父之蛊,不忘盖父之愆,此才是人子大孝。”潜意识里,张栻也可能会对张浚好佛“无如之何”,因为“渠家好佛”导致他几乎迷路,这个后果,想来是让张栻不愿承担的。现在,他需要在胡宏面前,表白自己专心儒门,一意拒佛的态度。 算起来,这是张栻第四次拜倒在胡宏座下了。 “前次来,让尔思‘忠清未得为仁’之理,可有领悟?”胡先生问。 “圣人早有分教,令尹子虽忠诚、陈文子虽清高,但皆未得仁之至高标准。窃以为,仁存于我心,我之举心动念,一言一行,当力求人格完善,修得人成。‘人’之既成,则得为仁之理;‘人’之不成,则为仁之理未得。”张栻恭敬答道。 胡宏掩饰不住欣喜,此刻,他已决意将此子纳入门下,于是忙俯身挽起张栻,温言道:“此说甚善。今日始,尔即来学,湖湘之学宏大,有赖于尔了。” 肆 江淮军幕 隆兴元年(1163年),高宗内禅,称太上皇。孝宗赵昚即位,对张浚张栻父子寄望非常。行在奏对时,张栻以理学奥义劝孝宗“振之”:“陛下上念宗社之仇耻,下悯中原之涂炭,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。臣谓此心之发,即天理之所存也,诚愿益加省察,稽古亲贤以自辅,无使其或少息也。则不惟今日之功可以必成,而千古因循之弊亦庶乎其可革也。” 赵昚颇思一番作为,张栻这番话正好说到他心坎上,君臣之契,便在这次召对后达成。很快,孝宗起用以张浚为首的主战派,谋划北伐大业。张栻虽未参加科试,未得功名,但孝宗让他荫张浚之功补承务郎,辟宣抚使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,除直秘阁。 很快,这一年的四月,孝宗下决心对金国用兵,他径直绕过三省与枢密院,直接向枢密使、都督江淮军马张浚和诸将下达了“隆兴北伐”的诏令。张浚统兵八万,以号称二十万的威势,一路由大将李显忠取河南灵璧,一路由大将邵宏渊取安徽虹县。 李显忠部很快攻取灵璧,并派灵璧降卒到虹县劝降。其时,邵部久攻虹县不下,李部劝降一到,虹县守将即刻瓦解,但邵宏渊却以虹县战功不出于己部而与李显忠生隙。在攻克宿州后,两部矛盾进一步激化。论军功,孝宗升李显忠为淮南、京东、河北招抚使,邵宏渊为副使。邵宏渊耻居李下,向张浚表示拒绝接受李的节制。 张浚对邵宏渊的姑息迁就,为后来的“符离大败”留下了祸根。五月二十日,金将纥石烈志宁兵围宿州治所符离,李显忠力战不屈。金兵又迅速增兵围城,李显忠不得不向邵宏渊部求援。邵宏渊非但不支援,反而军前调侃:“当此盛夏,摇扇于清凉犹不堪,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?”军心由此动摇。李显忠部独立支撑苦战到二十二日,知事不可为,乃于当夜放弃守城,从北城撤出。金军乘势追击,宋军大溃,宿州再次失守,为期十八天的“隆兴北伐”也以失败告终。 符离之溃使和战局面由此更换。隆兴二年8月,忧辱成疾的张浚满怀遗憾去世。去前,他对张栻兄弟说:“吾尝相国家,不能恢复中原,雪祖宗之耻,不欲归葬先人墓左。即死,葬我衡山下足矣。” 张栻从父亲的背后,从此走上历史与时代的前台。父亲埋骨的衡山之下,冥冥中还要眷顾他,开启属于他衡山之上的万古盛名…… (待续)
转自《四川日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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